“怎么就不关你事了？”
丹秋怒道，死死盯着方闲腰上悬着的狱令。
听见这话，方闲脚步一顿，想起了些以前的事。
那时，同样是两方相战，一方是人，一方是妖。
同样的话。
同样有人质问。
“你是天师，就该将那些妖斩尽杀绝”
“没吃过人的妖，不表示日后不会吃人”
“妖性本恶，现在不做恶事，以后可就未必了”
“这些妖的死活，我们这些人的命，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？”
......
“你是天师，为什么没能救下他们？”
“你是天师，为什么不能平息这场战事？”
“你是天师！”
“你是天师！”
“你是天师！”
“为什么......”
“为什么......”
“为什么......”
方闲感觉头一阵剧痛，额上遍布青筋，只得抬手用力按住清灵穴，才舒缓了些许。
“老子是......个屁......的天师，老子是方......闲，一个......闲......人”
道人三脉，各有千法。
方士修百炼之术，炼制丹药、勾画符箓，以及衍算望气。
术士修千机之术，千机莫测，说的是千种术法。
道士则是两者皆修，杂而不精。
论攻伐，术士为上。
可术士的那些术法，消耗的法力太多，方闲没有那么多法力。
百炼之术，每样耗的法力都不多，靠得是日积月累、水滴石磨。
方闲只能入方士一脉，因为他那微未法力，只够勾画一些符箓，炼制一些丹药。
无路可走，只能自己寻一条路。
那条路是羊肠小道，最难走的一条路。
修心意。
小路终有时尽，方闲已经走到了尽头。
天给他锁上的三百六十一道枷锁，只剩一道，一道心锁。
彼时，中土妖物作崇。
方闲随心意，下山入世，欲诛尽天下妖邪。
十六下山，六年而过，到了二十二。
在那一年，最后一次的战事中，方闲重创了新任妖王，迫其退败而逃，所以他成了人人追捧的“天师”。
一开始，方闲觉得黄紫天师袍加身，是那般威风，又是那般得意。
“天师，那妖当杀，他吃了柳村半个村子的人”
先是这般之类的事，方闲就去杀了那妖。
“天师，那妖该死，她毁了瓮口镇的赌场”
然后是此类的事，方闲没有杀那只妖，只是逐出镇子。
天师对待妖魔该是无情，该是诛之而后快，不该放过。
人们是这么想的，所以人们都开始质疑方闲，询问方闲为什么放走那只妖。
方闲没有回答，因为他是随心而为。
没害过人的妖，他为何要杀？
吃过人，或是杀过人的妖，身上会不可避免沾染上血气。
可又不是所有沾染上血气的妖，都是该死的妖。
人是复杂的，同样有该死的人。
后来啊，人、妖战事未起，中土诸侯争霸，起了一场又一场战争。
“天师......”
“天师......”
“天师......”
这位候王让方闲帮他，那位候王同样如此......
方闲觉得自己累了，所以他走了。
当上天师后，心锁解开了一点，然后锁得更紧了。
那段日子，方闲很迷茫，不知道善恶到底怎么区分。
所幸，师傅方见找到了他，只说了几句话，就让方闲不再迷茫，来了极北。
“这世上本来没有善恶之分，有了人，才有了善恶”
“小子，去极北吧，找一个人，找着他了，你就明白什么是善恶了”
“另外，师傅我算了一卦，极北的女君因为一个杀千刀的，半年后会剑指中土，那时又会是尸横遍野，饿庖满山”
“你要找的人，也是这个杀千刀的”
“到那时，他会告诉善和恶怎么分”
师傅的话，仿佛在耳边轻诵，方闲也从恍惚中醒过神来。
对上满脸张怒的丹秋，方闲冷笑一声，毫不犹豫就将那块令牌扯下，扔在地上，道。
“够了吧”
方闲有些失望了。
我凭什么不杀了这些妖，你又凭什么要我杀了这些妖？
方闲知道自己这话，有道理，却又没有道理，所以他没有讲出来。
有时候放弃，是最好的选择。
孤零零，只有巴掌的黑色令牌，静静躺在雪上，似在嘲笑看向其的人。
丹秋哑言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怎么敢？
这块令牌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，他怎么就直接弃了？
为何？
其他雪卫同样投来不解的目光，觉得很可惜。
得了这块令牌，不出意外，成为雪卫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以这人方才展露出的实力，担任雪卫统领都不为过。
她们当初为了这块小小的令牌，又付出了多少血与泪？
你既然随手就弃了，当初为何要接？
宛惜过后，就是愤怒，愤其不争。
只因为杀不杀这些迟早要死的妖，就弃了狱令？
尽管从雪卫们眼中，方闲得知这块令牌比他想的还要珍贵数倍不止，可他仍是没有多看其一眼。
方闲没有后悔，只觉得有些歉意，有些对不起那位姬姓小姐。
明明是他讨要的东西，现在却又直接弃了。
方闲继续跨开步子，向着那近可咫尺的山巅行去。
在走过呆滞原地丹秋身边之时，方闲还是好心的提醒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那只猴子，可不止两条命，九尾天狐一尾替一死，怎么就只剩七尾了？”
信不信都不关他事，他已经仁义至尽了。
妖皇该不该死方闲不知道，那头猿妖一定该死。
本来他是打算寻一个借口，随便打杀了。
毕竟收了这么多东西，没个理由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可他现在心情不好，不想管了。
是极，就算这座山里的人和死都死绝了，又关他什么事呢？
多行不义必自毙，说的行不义之事么？
非也。
说的是那些喜欢管闲事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子。
方闲想着，步子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。
这一次没人拦他，因为拦不住，更不敢。
他现在想明白了，方闲是恶，方木是善。
那么多人让你去干一件事，你就是不干，方闲你不是恶又是什么？
多少人或者是妖，跪在面前求饶，乞求一条生路，你却给了他们一个痛快，方木你不是善又是什么？
是大恶又是大善，多有趣啊！
姬姑娘，红妆姑娘，我去去就回。
令牌我弃了，可在答应姑娘你的话，我却一定会摘得。
“姑娘啊！等我啊！”
“我去去就回！”
......
走着走着，方闲开心的哼起了小曲，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。
那看着轻快的身影，落在雪卫和雪妖眼中，化成了两个字—疯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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